2016年7月7日 星期四

我所知《被 壓 迫 者 劇 場》的二、三事(上)


作者︰邱禮濤(Herman Yau)


劇場都必然是政治性的,

因為人類一切活動都是政治性的,而劇場是其中之一。

~~Augusto Boal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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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壓迫者劇場」(英譯“Theatre of the Oppressed”,葡語為“Teatro do Oprimido”,西班牙語為“Teatro de Oprimido”)是Augusto Boal(1931-2009)所提出和倡導的一套劇場系統。在說「被壓迫者劇場」之前,也許該簡介一下Augusto Boal。


Augusto Boal


Boal生於巴西舊都里約熱內盧一個葡萄牙移民家庭,上世紀40年代末至50年代在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化學工程,期間修讀了關於史坦尼斯拉夫斯基(Constantin Stanislavski,1863-1938)劇場方法的課程,也跟隨過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1915-2005)和田納斯.威廉士(Tennessee Williams,1911-1983)的老師約翰.加士拿(John Gassner)學習為劇場寫作。(1)

回到巴西後不久,Boal成為聖保羅市阿利那劇團(Teatro de Arena(註一),1953年成立)的藝術總監(1956-1971)(2),企圖創造出一種更親近人民大眾的劇場。Boal在阿利那劇團的工作都以巴西當地人為本,反對以歐洲白人為中心的價值觀。『「本土化」(nationalization)在當時是一項具有社會性目的的工作』(3),所以『劇團除了經常上演巴西當地的劇本,並且培育了不少巴西本土的編劇人才』(4)

阿利那劇團最聞名的劇目是《桑比的故事》(“Arena Conta Zumbi” (註二),1965),劇情是講述十七世紀一位奴隸領袖反抗白人壓榨的故事。當時巴西的獨裁軍事執政團(Junta,1964年巴西法西斯軍事政變之後開始執政)視Boal為對政權構成威脅的文化基進運動份子(radical cultural activist)。1971年,Boal導演了布萊希特的《The Resistible Rise of Arturo Ui》,他在演出後回家的途中被逮捕,服刑三個月後,於1972年流亡海外,分別到過南美的阿根廷和秘魯,後來自我放逐到葡萄牙,最後定居巴黎。(5)

1974年身在阿根廷的Boal出版了第一本重要著作《被壓迫者劇場》(Teatro de Oprimido)(註三)。跟他同時期在哥倫比亞大學就讀的著名劇場評論家喬治.E.威華夫(George E. Wellwarth,1932- 2001)認為《被壓迫者劇場》『可說是當今劇場界最重要的理論著作。』在巴黎流亡期間,Boal積極地發展和實踐「被壓迫者詩學」,還成立了「巴黎被壓迫者劇場中心」(Centre for the Theatre of the Oppressed – Paris, CTO – Paris)。1981年,Boal在巴黎籌辦了第一屆「國際被壓迫者劇場節」(International Festival of the Theatre of the Oppressed)(6)

1985年,巴西的軍事執政團下台,Boal於1986年返回里約熱內盧,成立了另一個「被壓迫者劇場中心」(CTO – Rio),致力於發展和推動社區劇場。

關於《被壓迫者劇場》

長久以來,古希臘哲人亞里斯多德(Aristotle,公元前384-322)的經典鉅著《詩學》(Poetics,原意是創造的科學)除了是歷史上第一本探討戲劇本質的著作外,還開創了一直影響西方戲劇的「亞里斯多德詩學」傳統。在極具宣言色彩的《被壓迫者劇場》裡,Boal抨擊《詩學》為「壓迫的詩學」,又批評《詩學》所說有關悲劇的「移情」(empathy)和「淨化」(catharsis)作用是為統治者和貴族服務的管 / 統治工具。雖然《詩學》裡有不少美學的元素存在,但Boal特別關注亞里斯多德悲劇系統裡的抑制作用,還視之為其『最基本的面向』,『因為亞里斯多德說,悲劇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引發淨化』。(7) 然而,『針對人類行為提出的糾正,就是亞里斯多德所稱的「淨化」』(8) 至於「移情」,就是使『觀眾 ── 感覺彷彿是自己在舞台上演戲 ── 為角色人物的愉悅而高興,也為角色人物的不幸災難感到痛苦,推到極致,便是左右他的思考。』(9)

關於古希臘城邦,Boal這樣說:『在一座城邦中的人,...並不是每個都能「一律同等地」得到滿足。...假如人們無法得到相同的滿足,至少必須確定所有人都還能在這個不平等標準之下維持一樣消極態度。怎麼樣才能做到如此呢?透過各種形式的抑制,包括:政治、官僚系統、習慣、風俗 ── 以及希臘悲劇。』(10)

『Boal認為,亞里斯多德的悲劇觀隱含了他為貴族意識形態服務的思想,也就是形成所謂「悲劇壓制系統」。...「悲劇」便是藉著「移情作用」、「淨化作用」來洗滌人的悲劇性弱點,提醒人反社會體制的後果,從而使人順從社會總體價值。』(11)

可是「社會總體價值」往往只是一個虛有其表的名詞,因為人往往把「一己」的價值取向視為「總體」。Boal這樣說:『如有不平等事情存在,沒有人願意讓這個不利的狀況降臨自己身上。』(12) 再者,現實是:本來人皆有之的發言權往往都落在高官權貴手中,本來人皆有之的人權對某些人來說變成了陌生的東西。

此外,《詩學》裡所提出的「模仿說」(Mimesis),目的在於引起憐憫和恐懼,並導致這些情感的淨化。波瓦認為『憐憫與恐懼不是展現在悲劇人物身上 ── 而是「觀眾」。透過這些情緒,觀眾與舞台上的悲劇英雄產生了連結。我們必須牢牢記住:觀眾與悲劇英雄之間之所以產生連結,「基本上」,是透過憐憫與恐懼所建立起來的,(13) 『憐憫的產生是由於不應得的不幸事件所引起,而恐懼的產生則因為悲劇人物像我們自己(《詩學》第十三章)』(14)

Boal為《被壓迫者劇場》中譯本寫了一個序言,在文中引了亞里斯多德對悲劇的見解:
透過情感同化 ── 精美和必須的東西 ── 把觀眾和主角結合起來,把他的願望模仿式地植入觀眾的腦中! ── 觀眾,聽到英雄的坦白,就將去做自己的坦白,答應自己不再犯錯。主角的錯誤將是用於修正觀眾的行為的,是用於矯正曲折的。...悲劇是行為的模仿,...意味著再創造已創事物的原理。是一種生氣勃勃的活力。這樣,悲劇就將深入觀眾的心,並且改變他們那些社會所不接受的行為。悲劇讓觀眾變得適應於社會的共同生活。但是口述這種共同生活準則的不是觀眾:是詩人,而在詩人身後,是政治和經濟權力...。(15)

對在里約熱內盧北部一個遠離高文化層次的無產者地區(註四)長大的他來說,巴西的「社會總體價值」其實就是根深蒂固的歐洲白人中心主義,「亞里斯多德詩學」除了是一個劇場系統外,也是一個不平等的價值觀取向。Boal自少便在父親的麵包店看見巴西勞動階層默默地接受不幸,承受辛勞和悽慘的生活。《詩學》裡強調「悲劇的衝突」是人和命運的衝突,也就是統治者藉以強化人民把所有不幸看成是命中注定的思想;以為不平等的事情,甚至乎是剝削,都只是自而然之。於是,社會上的不平事被合理化了。這就是Boal所要「反 叛」(註五)的,而這個「反叛」的實踐成就了「被壓迫者詩學」(Poetics of the Oppressed)和「被壓迫者劇場」系統。

Boal在《被壓迫者劇場》的序言開宗明義地說『本書試圖揭露所有劇場都必然是政治性的,因為人類一切活動都是政治性的,而劇場是其中之一。』(16) 既然劇場是政治性的,他以革命理念介入劇場,再以劇場作為手段,介入革命運動。



【 作者對本文的說明 】:
1) 「被壓迫者劇場」是指Augusto Boal所倡導的實踐劇場。
2) 《被壓迫者劇場》是指Augusto Boa的著作。
3) 「被壓迫者詩學」是指「被壓迫者劇場」的劇場系統理念和理論。
4) 著作、劇目和其他形式的作品均以《 》代表。
5) 斜體字和『 』內的是引文。
6) 某些外語關鍵詞是個人一廂情願地認為是較為貼切和全神的翻譯,未必是
普遍的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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