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6日 星期四

權力的結構-邁向解放的劇場 (Structures of Power)下

作者:莉卜.斯普萊(Lib Spry)

譯者:台灣被壓迫者劇場推展中心


     我常以被壓迫者劇場是為了啟動社會改變』作為工作坊的開場;這樣的開場方式不只讓我心情複雜,而且還冒著一定程度的危險。我告訴參與者,他們知道自己體能、心理、情緒、和精神上的極限,但是我不知道。我要參與者對自己負責,任何人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有說不的權利。為自己』,對許多人而言是顛覆的概念。我提醒他們,工作坊是集體參與的課程,個人所給出的將為全體成員所共享
 

    最後一次和博奧一起參工作坊之後,我越來越瞭解這麼做的重要性。如果引導者/丒客承擔所有參與者的責任,引導者便延續了一種普遍溫情的角色使得者徒然錯失做己的主人的機會。最糟的是,這麼做造成人們無力感;參與者頂多在工作坊感覺良好,卻無法產生在真實世界行動的能力。而參與者原本可以帶著在工作坊發掘的動力、問題意識、分析能力與想法,回到現實世界付諸轉變。正如奧古斯都在無數次關於這個議題的討論時「我關心你,但我不能為你負責。我不能這麼做因為我不知道什麼對你最好」。
 

  這種開場白讓人深刻的成果之一在於,那些意識到過去或正在被剝削、統治、虐待或壓迫的人,較不會在工作坊過程中感到困擾,也最能在練習或運用戲劇工具遇到困難站出來為自己負責任。例如,在一系列暴力主題的工作坊中,那些經歷暴力關係的人最清楚什麼時候得小心,知道自己不想處於什麼樣的場景,以及不想成為什麼樣的。他們知道什麼對自己最好。在其它相同議題的工作坊,間接受暴的人等待引導者來保護他,或不知怎麼保護自己,甚至要到工作坊結束後才對自身曾經經歷的事有所反應。
 
     我經常三種不同類型工作坊。一是探索自身議題的團體組織工作坊。這樣的工作坊不一定進行公開演。二是議題為主的工作坊。我選定特定主題(比方說:暴力),運用這個方法探索議題並讓特定社群發聲。三是培訓被壓迫者劇場Theatre of Oppressed)」(以下簡稱TO概念與方法的工作坊。對象是社會運動者、劇場工作者、教育工作者,以及其它想將之應用在自己工作的人。

 
  工作坊目標是創造安全空間。在這裡人們可以自在地分享故事,尋找解決共同困境的方法這裡沒有任何評,我盡量不詮釋;引導者彈性很重要。丑客[1]是工作坊過程的助產。這與我們過去被教導如何「帶領」以及「被帶領」十分不同。尤其當工作坊有公開表演的壓力時,丑客必須持續在尊重團體的步調和成果展演之間取得平衡不是容易的事。
 

  某次我帶一個受過高等教育團體工作坊。第一天的上午還沒結束,事態就相當明顯-參與者不喜歡精心設計的課程。他們只想準備與政府的會議,要求更多育兒津貼和差旅費,告訴我再玩這些幼稚的劇場遊戲。在與我共事的傑出教育家馬洛利.波凱基建議下,我們花了幾天的時間,聽他們說關於學校的事,僅在工作坊結束前做一點TO練習與技術,以突破表演的壓抑(如史特拉斯堡小丑遊戲[2]變成衝撞官僚體制)簡單呈現參與者的故事。他們和政府的會議相當成功,既提高參與者,也豐富了提供給政府這個經驗讓我學到重要的一課,不要執著於自己的規劃
 

     我另一個TO工作創作論壇劇場進行公開演出。我在1988年創立狂熱天秤(Passionate Balance)劇團,曾受委託編寫和演出一關於大學性騷擾的作品,當時我將議題濃縮成兩論壇劇場,一是和特定議題的社群共同創作演出該作品通常以社群為基礎因而足夠的空間去探索的技術方法。「當我是駕駛」(In the Driver`s Seat和青少年一起創作一齣關於青少年酒駕的戲。在提出論壇劇場反模式之前,我們花了兩個月的課餘時間與六名高中生進行工作坊,接著又花一個月的時間排練。我們步調非常緩慢而謹慎,特別是因為這個議題可能引發青少年的情緒反應展開探索任何令人困擾的議題前,務必先建立安全的討論氛圍。為了顧及故事多元性,四名學生各講一段故事。每個故事不同權力關係,隨著探索過程逐漸清晰看到,每個人都面對來自同儕父母壓力所形成的隱微權力結構;這些關係反映並鞏固社會的權力結構;劇團任務即是找出揭露質疑這個結構的方法
 

  我也接受聘僱從事論壇劇場創作的工作。這工作從搜尋資料、編寫排練經常在極短時間內得完成,我稱為「急速創作」。在急速創作過程,我一組專業劇場工作者共事,這些成員對戲劇的形式與內容至關重要。在工作坊,我們開始探索建立論壇的新方式。原始的TO模式,只有一名核心人物(主角)代表整個社群,我們發現有時候需要一位以上的主角。譬如探討性騷擾「我什麼都沒做」(I didn`t do anything)的戲,我們辦了一個工作坊,參與的人涵蓋大學裡三個階層-教師、學生、職員。情況相當明顯,即使同為性騷擾受害者,對性騷擾的感受,還要看當事人在體制中的位置。我們創作的論壇劇場反模式,學生的部分最讓人 產生共鳴,但在劇中亦有主角為教授與秘書的場景。有趣的是,當觀眾面對各獨立場景中性騷擾的人時,似乎沒人意識到這主角遭遇相同的處境,這個練習,其實有機會讓這三位主角-教授、學生和秘書聯合起來捍衛自身權益
 

    另一齣受加拿大民眾服務聯盟(Public Service Alliance of Canada聘僱探討職場壓力的戲「壓力/焦慮,需要幫忙嗎?」(STRESS/ANGST, Puis-Je Vous Aider?Can I help You?劇中有兩主角,我們告訴兩人關於他們角色的故事。一位是當地工會幹事,嫁給工會成員,三個小孩,肩負工會職責還得照顧家庭,工作環境除了空氣品質糟外,還有個會性騷擾的老闆。另一位員工較年長且不怎麼討人喜歡,他/她(依不同版本設定不同的性別)憤世嫉俗且好酒,面臨被炒魷魚的壓力。其角色則呈現職場權力關係,以及來自家庭與工會各種權力拉扯。每個角都是另一角色的潛在盟友人人均因負荷來自組織結構與個人內在的壓力彼此疏離;他們最大的挑戰,如何能夠彼此疏離環境中進行合作。

 
  劇團最近了一齣被我們戲稱「主義秀」(The Ism Show)的。這齣是為人權協會編寫來慶祝世界人權日。觀眾相當多元,許多是人權奮鬥專業人士。基於上位者往往忽視自己是既得利益者的脈絡,我們認為結構上位者正視自己的責任是重要的,而在戲中採用如下結構:一位男老闆與女老闆得意的在健身房,各自吹噓自己對員工是多麼地尊重與開放。在他們各自宣稱自由開放的理念後,我們用論壇劇場反模式反映,無論老闆話說得漂亮,其實都是在運用自身權力,直接或間接地制員工,而員工又以同樣方式對待人。我們呈現博奧稱為「壓迫者/受壓迫者」關係,人們一被權的人,也是運用權力來壓迫別人的人劇情發展如下:男老闆誇耀他的女性主管多麼優秀,下一幕則是主管拒絕租屋給原住民女性及其黑人丈夫。女老闆吹噓傑出的黑人人事經理——他是上一幕租屋遭拒的黑人,下一幕呈現他開除一位年邁員工,因為老闆留下另一位年輕人。最後一個反模式場景,這留下的年輕人建議老闆開除坐輪椅的女員工。全劇結尾,兩位主角互拍肩膀,為彼此的寬宏大量感驕傲,卻完全沒注意在他們聊天時,他們面前的女服務生被性騷擾。

 
  這齣論壇劇場有許多觀眾介入演出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那些身居高位自認進步開放人的反應。少數取代坐輪椅的女員工,大多數人堅持取代老闆,企圖/知道該如何對待員工。這些介入的嘗試讓我們明白一件事,親切善良無益於改變權力關係。一個男的觀眾上台取代男老闆來解決性騷擾問題。扮演女服務生的演員告訴他,如果提出性騷擾控訴,將遭到解雇,他要求她挺身對抗健身房經理,捍衛自己,同時把自己的手放在女老闆的後頸,強迫她加入討論。
 

  在「是時候了」(It`s Time, C`est l`heure)這齣戲,我們開始用結構性觀點探討,表面來存有敵對關係的人,其實彼此握有(或缺乏)同等權力和互利需要的人;具敵對關係的人將能量用互相競爭,維持既有權力結構。全劇以四主角日常生活開場,後將他們放在彼此以某種權力控制的方式牽制另一個的處境。我們要求觀眾介入,取代自己最有感受的人。
 

  工作坊是一連串發現、適應、反思、需求與驚喜。我大多運TO提供非理論、具娛樂性的方法來發現相權控的結構、指出社群共有現實、探索解決之道。人總覺得自己孤立無靠,但是透過介入舞台或工作坊過程看見自己的現實處境,並有機會向代表權控的演員說或做些什麼,因而使得介入演出的人與觀看的人均被賦權。至關重要的是,這個過程所引發的想法、討論和辯論比介入演出者提出解決方法更重要。
 

著自己實踐工作的累積,我就越想發展運用TO的其他方法,來生活中限制我們的權控結構。現在,我最關切的重要問題跟創造論壇劇場反模式的結構有關。TO模式能有效地指出理解權力階層,它的衝突概念——必須有主角及配角美學、政治、經濟和人際關係的核心。我們的社會化思考,我們只看見對立和衝突而非合作的可能,這使得我們困在二元對立的社會,用非此即彼的態度來詮釋事物。傳統的TO方法,讓我們看到權控結構主宰下的人際關係。或許要困擾,這麼做不是複製了我們意圖改變的社會結構嗎?事實上TO讓我們清楚呈現不同處境造成衝突的需要與動機,藉此揭露權力結構。有什麼方式可以調整權力控制結構,讓明明能享有共同利益,卻彼此為「敵人」的人們互相瞭解,並成為盟友?比方說,環保學家能否和伐木溝通,形成同盟,共同挑戰那些同時剝削工人、破壞環境的幕後黑手?我們能否運用TO來瞭解、認、接受彼此的差異,試圖找到彼此的連結,努力邁向自由解放?70歲澳洲原住民女性麗拉‧華特森(Lilla Watson)說:如果你是來幫我的,那麼我毫無興趣。如果你來是因為我們是命運共同體,那麼~~讓我們攜手同行。」華特森1986)這是我未來工作方向與願景。



[1]丑客---JokerAugusto Boal為被壓迫者劇場一系列方法所創造的特殊技術性角色,他的功用在於藉由和人們切身相關的議題,引發觀眾參與演出的過程;是引導舞台演出和觀眾之間對話、思辨的媒介。他的工作包括說明規則、引導討論方向並鼓勵觀眾持續嘗試改變行動的可能。
[2] 在史特拉斯堡小丑遊戲(the game The Strasbourg Clown)中,人們被分成兩兩一對,一個緊跟著另一個。跟隨者模仿領頭者,嘲笑並捉弄他。領頭者則一次又一次的回頭想抓到他,但當他一回頭,跟隨者馬上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如果領頭者抓到了跟隨者,兩人即互換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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